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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锁:定义“丝绸之路”
发布时间:2018-06-11 09:16:04   来源:《丝绸之路——内陆欧亚考古与历史》    作者:刘文锁   点击:

定义“丝绸之路”

刘文锁

(中山大学)

  1877年,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出版的《中国亲程旅行记》第一卷,根据公元1世纪撰写的《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》,以及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,在描述公元前后中国与印度和内亚巴克特里亚(大夏)之间的贸易和交通时,创立了“丝绸之路”(Seidenstrassen)一词。1在这部著作中,李希霍芬论述到:

  第一位谈到中国的作家,正如所提到的那样,是填写到印度去的航海日记——就是后来有名的《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》(Periplus des Erythraischen Meeres)——的不知名的作者,他所描写的被穆勒(Muller)所采纳。他很显然是古代的唯一一位尝试用生产丝绸来定义中国居民的作家。他说道,在那个国家中,大海在止于秦国(Thin)的某处。在这个国家的内部,非常靠北的地方,有一个非常大的城市叫秦尼(Thinae)。生蚕丝、纺丝以及丝织物被从这个城市经过巴克特里亚(Baktria)带到婆卢羯车(Barygaza);另一条渠道是通过巴克特里亚(Baktria)传到利穆利(Limyrike)。到达秦国并不容易,只有非常少的人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到过那儿。据说是在蓬特(Pontus)和里海(Kaspisch)的偏僻之处。……通过一些对正确的关系的猜想,并加以相互联系,可以提供四条道路:上面提到的通过巴克特里亚的丝绸之路;通过西藏的通商要道;海上通道;以及在阿萨姆(Assam)和中国西南之间的通道,这一通道是张骞(Tshang-Kien)时期就已经存在的,《航海记》大体上就是指的这条道路。与此相联系的是,佛教是从印度传到中国的。由此人们可以从好几个地方得出一个认识:在非常靠北的地方有一个首都,就是从那儿丝织品通过西藏到达利穆利和巴克特利亚的。2

F. F von Richthofen(1833~1905)

  《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》是印度洋西部地区的航海知识的记录,关于通往印度以东出产丝绸和蚕丝的国度的描述,是我们了解早期历史文献里关于“丝绸之路”与内亚关系的有价值的史料:

  经过这一地区之后,就已经到达了最北部地区,大海流到一个可能属于赛里斯国的地区,3这一地区有一座很大的内陆城市叫做秦尼(Thinai)。那里的棉花、丝线和被称为Sêrikon(意为丝国的)的纺织品被商队陆行经大夏运至婆卢羯车(Barygaza)或通过恒河而运至利穆利。要进入该国(赛里斯国)并非易事,从那里来的人也极为稀少罕见。赛里斯地区恰好位于小熊星座下面,而且据说它是蓬特(Pont)和里海对岸的毗邻地区(即东方),在里海一侧便是莫蒂斯低洼地(Palus Maeotis),里海海水由这里注入了大洋。4

  关于“秦尼”(Thinae)这个地名,戈岱司是这样认为的:“至于人们沿海岸北上而到达的秦尼地区,它的名字、方位和贸易特征足可以使人看出系指中国,即一个与赛里斯地区的称呼完全相同或相毗邻的地区。”但是,接下来他在评述李希霍芬对于卡蒂加拉(Kattigara)位置的考证时,又指出:“……这样看来,秦奈地区相当于交州(东京湾)和中国的南部,而位于卡蒂加拉东北部的秦奈首府显然就是古都洛阳城,即今之河南府。”5这是因为《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》成书的年代,中国已进入了后汉时期(25—220年)。所以,戈岱司推论《航海记》所说的内陆城市“秦尼”,就是当时中国的京城洛阳。从这里由商队将丝绸贩运到了大夏等地。所谓的“棉花”可能是一个误释。

  汉代中国与域外的交通和贸易通道,李希霍芬据上述史料概括为四条道路,即:通过巴克特里亚的“丝绸之路”,通过西藏的通商要道,海上通道以及在阿萨姆(印度东部地区的一个邦,与缅甸和西藏接壤)和中国西南之间的通道,实际上正是我们在前文中引述的中国史书里关于中国和内亚、印度洋地区交通的“丝绸之路”的主要路线。其中他采用的“丝绸之路”概念,只是用来指称从中国心脏通往内亚大夏的丝绸贸易路线。这一个概念是有明确的倾向性的。

尼雅遗址出土的汉代丝绸

  将汉代史料与希腊罗马史料对比,我们可以发现,地处内亚腹地的大夏是东西方史料所记的对接点,在海路上则是印度南部和斯里兰卡。巴克特里亚以及附近的河中地区,是处在一个被称作是“十字路口”的地带上。经过巴克特里亚的那几条丝绸贸易道,按戈岱司的说法,是从“秦尼”之都——洛阳城出发,经过河西走廊和塔里木盆地而抵达那里的。但是,即使在那里也并非“丝绸之路”的终点站。

  李希霍芬之后,后世研究“丝绸之路”的学者,都受到了他的观点的影响,被引导至偏重于靠近北方内陆的、后来被认为是“主干道”的路线。李希霍芬的阐述,除了对“丝绸之路”的命名外,还指出了这个概念的内容,即汉代前后中国与内亚之间的丝绸贸易。这是“丝绸之路”的本义。他的观点,经过另一位德国学者——东方史学家赫尔曼(A.Herrmann)的进一步阐述,成为关于“丝绸之路”的“基本内涵”。6

  在他之后,这个概念得到了极大的扩展。我们也知道,关于“丝绸之路”概念的定义不是没有歧见的,如关于“海上丝绸之路”和“草原丝绸之路”的歧义。7这是因为不断的考古发现和研究,将李希霍芬的原始定义不断扩展所造成的。如果将李希霍芬对“丝绸之路”的定义与后世学者的阐述相比较,可以看出,这一概念的扩展,围绕着下述三个主要的方面:

  (1)在涵盖地域上的扩展

  赫尔曼将“丝绸之路”的西方终端,从内亚的腹地引申到了地中海东岸的近东叙利亚(Syria)一带。赫氏之后,这个路线的端点的引申愈演愈长,除了将西端引申到罗马这个具象征意义的“终点站”外,关于“丝绸之路”东方的起点问题,也演变成了一场争论。林志纯《张骞凿空前的丝绸之路——论中西古典文明的早期关系》一文,具有代表性,他将“丝绸之路”的地域范围,界定在由大西洋岸到太平洋岸。8

  中国内部,关于长安、洛阳何为“丝绸之路起点”的问题,也发生了争论。现在总算达成了妥协,中国文化心脏的两京,变成“丝绸之路”这条漫长古道上的具有象征意义的“起点”。长安、洛阳之东,“丝绸之路”一直延伸着,以最终到达了日本而告一段落。9

  (2)在时间上的扩展

  李希霍芬定义的“丝绸之路”的时段,是相当于汉代的公元前后几个世纪。在他后,关于时间的起点一直向史前延伸,林志纯将它推前到了新石器时代;长泽和俊用了“太古”这个不明确的时间概念。10像我们知道的,它的下限一直延伸到了我们生活的时代。

  (3)在内容上的扩展

  对于李希霍芬“丝绸之路”定义的最重要的改变,是关于这条通道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所承载的内容。李希霍芬的这个仅仅以丝绸贸易为内容的定义,通过后世不断的发现和研究,逐渐显示出了这个定义的问题,即:实际上“丝路输送的并不仅仅是丝绸,从时空和交易额方面综观全局,丝路上的丝绸交易所占比例甚小”。11从陆道到海道,这条通道在广义的东西方之间所传输的,不仅仅是“物质舶来品”,还有“精神舶来品”。由最初意义的丝绸贸易,变成了“中西古典文明关系的物质象征”12,“世界史发展的中心”、“世界主要文化的母胎”以及“东西文明的桥梁”,13等等。在“丝绸之路”之后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别名,例如“金银之路”、“玻璃之路”、“玉石之路”、“法宝之路”、“绿洲之路”、“陶瓷之路”、“香料之路”,等等,是这种扩展趋势的反映。

和田洛浦山普拉墓地出土的罽

广西合浦汉墓出土的玻璃

  因此,有必要对“丝绸之路”的概念重新定义。今天,无论是学者还是大众,对于“丝绸之路”的理解,可以概括为广义与狭义两个方面:广义的丝绸之路,可以说是指古代中国与外部世界之间交通、贸易、文化交流的途径及其内容;而狭义的丝绸之路,则可以限定为李希霍芬所做的基本定义,是指汉代中国与中亚巴克特里亚之间经营丝绸的贸易路线。

  从这个角度说,“丝绸之路”与内亚史的关系,是从历史生活中建立起来的。即使我们再强调内亚史研究的专业性,脱离开“丝绸之路”的主题,这样的一部历史将是无谓而危险的,也不符合历史事实本身。内亚地区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熔炉。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,而且将更加深入地证明下去。

  注释:

  1 Richthofen, F.F.von, CHINA Ergeb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, Erster Band, pp.506-507.这部书共五卷,第五卷于1912年出版。

  2 CHINA Ergeb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, Erster Band, pp506-507.

  3 戈岱司在这里加了一个重要的注:“原手稿中的这一段似乎有遗漏处。古版本中曾对此有所补充。但需要指出的重要一点是《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》事实上没有谈到过赛里斯人。”参见[法]戈岱司编、耿昇译《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7年,第18页。

  4参见:《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》,18页;[英]裕尔著、张绪山译《东域纪程录丛》,昆明:云南人民出版社,2002年,第149页。

  5参见《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》,第17、23页。

  6 赫尔曼著有《从中国到叙利亚之间的丝绸之路》。参见荣新江著《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》,北京:三联书店,2001年,第1-3页。

  7 参见孟凡人《丝绸西传与丝绸之路》,氏著《新疆考古与史地论集》,北京:科学出版社,2000年,第320页。

  8 林志纯《张骞凿空前的丝绸之路——论中西古典文明的早期关系》,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《十世纪前的丝绸之路和东西文化交流》,北京:新世界出版社,1996年,第5-17页。

  9 [日]江上波夫著、宁强译《丝绸之路与日本》,《新疆文物》1992年第2期;徐苹芳《考古学上所见的中国通往日本的丝绸之路》,徐苹芳著《中国历史考古学论丛》,台北: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出版,1995年,第412-414页。

  10 长泽和俊《丝绸之路研究之展望(代序)》,《丝绸之路史研究》,第2页。

  11 耿昇《丝绸之路与法国学者的研究》,[法]布尔努瓦著、耿昇译《丝绸之路》,济南:山东画报出版社,2001年,第1页。

  12林志纯《张骞凿空前的丝绸之路——论中西古典文明的早期关系》,《十世纪前的丝绸之路和东西文化交流》,第8页。

  13长泽和俊《丝绸之路研究之展望(代序)》,《丝绸之路史研究》,第3页。

  编者按:本文原载刘文锁《丝绸之路——内陆欧亚考古与历史》,兰州大学出版社,2011年,页10-13;引用请据原文。

  文稿审核:沈睿文

  排版编辑:马强 马晓玲 钱雨琨

  出品单位: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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