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刘仁勖在继迁、德明时期的职务是“牙校”、“左都押衙”,并无德明以后的记载。“牙校”、“左都押衙”等官职,是唐末藩镇割据的产物,其职位虽然不高,但却是藩镇的亲信,实际地位很重要,往往参与军事机密,承担重要外交事务。《宣德宁夏志》所载《褐铭》后碑阴题款:“尚书右仆射(兼)中书侍郎平章事、监葬舍利臣刘仁勖。按宋制,“尚书右仆射(兼)中书侍郎平章事”,实际上是正二品副宰相。这一不见史传的新资料,给西夏历史增添了一位宰相级的人物,使刘仁勖成为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。
关键词:宣德宁夏志;刘仁勖;三朝元老
作者简介:牛达生(1933一),男,山西太原人,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。主要研究方向为考古学、西夏学,兼及钱币学、印刷史、宁夏史志。
《宣德宁夏志》《褐铭》录文后“今考之”一段称:“碑阴刻曰:尚书右仆射(兼)中书侍郎平章事、监葬舍利臣刘仁颤,都大勾当修塔司、同监葬舍利、讲经论沙门事臣定惠。” [1] 340近期,在阅读吴忠礼先生《宁夏志笺证》这段话时,引起很大兴趣,特别是对刘仁勖其人。
所谓《竭铭)),是指刻于景宗元昊大庆三年(1038)八月的《大夏国葬舍利褐铭》。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,笔者就在明《嘉靖宁夏新志》中看到《竭铭》录文,还有毅宗谅柞天佑垂圣年间(1050一1055)的《夏国皇太后新建承天寺瘫佛顶骨舍利碑铭》(简称《承碑》)录文。《喝铭》为元昊重臣“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张陆”撰,记述了为葬“东土名流,西天达士”所进舍利,而建“连云之塔”的盛况①。这是已知西夏最早的佛教碑褐,也是西夏建塔最早的记载。《承碑》是记述毅宗皇太后没藏氏,为“保圣寿以无疆,傅宗兆而延永”,而“大崇精舍,中立浮图”,也即兴建承天寺和承天寺塔的壮举。笔者曾撰文对“两碑”进行考证,论证了“两碑”的学术价值,同时指出《竭铭》录文所称“葬舍利”的“连云之塔”建于桓宗纯拓“天庆三年”,应为景宗“大庆三年”之误[2]。这一认识,很快得到学界的认可。
笔者所以又重提这一问题,主要是因为过去我们所见《弘治宁夏新志》、《嘉靖宁夏新志》等,皆未言及“两碑”有碑阴文字。而上引《宣德宁夏志》碑阴文字,是新发现的从未见过的资料,不只是研究“两碑”、也是研究早期西夏社会宗教的重要资料,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。
首先,“都大勾当修塔司”这一机构,“定惠”这一人物,皆未见诸已知文献。据载,在西夏政府机构中,设有“僧人功德司”、“出家功德司”(有的记为“在家功德司”、“出家功德司”),掌管国家佛教事务[3]363-367。但遍查资料,未见“修塔司”这一机构。考虑到((竭铭》所建“连云之塔”是皇家工程,这里的“修塔司”,似也应为国家佛教管理机构之一。“都大勾当修塔司”,似可理解为“总管”修建寺庙佛塔事务的专门机构。“沙门定惠”,是“讲经论”的僧职人员,也是“修塔司”的重要管理人员之一。这一记述,为西夏佛教、特别是早期西夏佛教的研究,提供了极为珍贵的资料。
另外,《竭铭》书碑者“右谏议大夫羊口”,也为史志缺载。过去研究似乎对此关注不够。按唐宋官制,“右谏议大夫”,从四品,掌侍从规谏,地位也不低。西夏“设官之制多与宋同,朝贺之仪杂用唐宋,而乐之器与曲则唐也”[4]6761。这一资料为西夏官制受唐宋影响提供了新的证据;它还告诉我们,能书此重要《褐铭》的“羊口”,应是当时名重一时的书法家。
再者,我们已经知道,元昊称帝建国是1038年十月十一日,他给宋朝上表称其“伏愿一坟之土地,建为万乘之邦家”。我们已知《褐铭》是“张涉奉制”撰写的;现在又知“葬舍利”的“连云之塔”之塔,是刘仁歇、定惠这两位重量级人物“监葬”的;而建“连云之塔”的时间,仅比元昊称帝建国早两个月。因此有理由推测,建塔这一工程或许就是元昊本人主导的。《褐铭》是为即将称帝的元昊歌功颂德的,也是为西夏建国制造舆论的。《褐铭》中称元昊为“圣文英武崇仁至孝皇帝”,宣扬他“敏辩迈唐尧,英雄超汉祖”,修塔又是为“保佑邦家并南山之坚固,维持)AR嗣同春葛之延畏”,使“边塞之干戈堰息,仓箱之寂麦丰盈”等。这是《宋史·夏国传》称元昊为“始文本武兴法建礼孝皇帝”,说他“晓浮图学,通蕃汉文字”,赞誉他“性雄毅,多大略”的最好注脚。
还需指出,原来我们认为“凝真考之”将《褐铭》系于“桓宗天庆三年”,是《嘉靖宁夏新志》的错误[5],以致影响到以后宁夏所有方志,他们都因袭了这个错误。凝真,即明庆靖王朱旗。现在看来,这一错误,不在《嘉靖宁夏新志》,而在《宣德宁夏志》。因为它是诸志之“祖本”,看来朱旗一开始就把它搞错了。这一不见经传的新资料,再一次证明,《褐铭》只能是元昊时所撰,“葬舍利”的“连云之塔”,只能建于元昊时期,而绝非桓宗天庆时物。而这样一座重要的古塔,建在何处,形制如何,包括朱旗在内的明朝人竟未留下一字,令人遗憾。
这里我们重点讨论刘仁勖。刘仁黝是何许人也?查诸文献,我们得知他是继迁、德明时期的一个重要人物。他的出现总是在西夏发生重大事件之时。
宋真宗咸平五年(1002),继迁攻取西睡重镇灵州,第二年“遂都于灵州”[6]6756。这是西夏历史上无比重大的事件,也是西夏历史的一个转折点。从此,西夏政治中心由夏州西移,到了宁夏平原的灵州(今吴忠市),为西夏的进一步扩张奠定了新的基础。西夏为了抗宋,在形式上臣属于辽,并接受辽封“夏国王”称号。这件攻取灵州的大事,当然要向辽通告,于是继迁“遣刘仁勖来告下灵州[7]6916。
宋真宗景德元年(1004),继迁死后其子德明嗣位。按照继迁遗训,德明“连岁上表归宋”。经过多次协商,景德三年(1006)九月,宋夏签订了和约。就在这一背景下,德明“遣仁渤奉誓表,请藏盟府”[8]6756。何谓“盟府”?是古代掌管、保存盟书等重要文书的官府。德明纳款,表示“世修职贡”。也换得宋真宗对德明地位的承认,授其为定难军节度使,封为西平王,“给棒如内地”。还有各种最高等级的加衔,如正一品的“特进、检校太师”,最高勋级“上柱国”等。德明得到所需宋朝的一切,宋真宗也决心和西夏和解,从而为西夏的发展创造了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。为此,德明在完善其军事机构时,正式任命“刘仁勖为右都押牙[1]93。
大中祥符五年(1012)冬,契丹文武百官上其主圣宗耶律隆绪尊号,日“弘文宣武、尊道至德、崇仁广孝、聪睿昭圣、神赞天辅皇帝,大赦,改元开泰”②。可能受此影响,认为我西夏不比你契丹低,仁助乃建言:“先王(继迁)创造大业,中道崩姐。今徽号未加,非报本追崇之意”。德明用其言,“上继迁尊号曰:应运法天、神智仁圣、至道广德、光孝皇帝,庙号武宗,群臣上表贺’,③。这是西夏先祖有尊号之始。
大中祥符九年(1016)冬十月,德明遣牙校仁助贡马二十匹,并上言:宋边臣违约招纳逃亡,“遂致绥、延等界,径、原以东,擅举甲兵,人臣境土”。宋真宗答曰:“已令解延、径原、环庆、麟府等路部署铃辖司,今后约勒蕃部,不得辄相切夺,擅兴甲兵,凡于交争,须尽公办理”等。这件事仁颤办得很漂亮,按规定,西夏“凡有表奏,并令延州承受人递,其使者不复诣网”0“及仁颤至延州,以其所奏异于他日”,“诏特许赴阙” [10]2022-2023。
从上述资料中看,刘仁勖职务是“牙校”,后来升为“左都押衙”④。“牙校”是个什么官?据研究,“牙校”、“牙将”、“牙吏”、“押牙”、“押衙”等是一种职务的不同称呼。这是唐末藩镇割据的产物,在藩镇衙署内皆置押牙,为节度使内的亲信武官,其总管则称都押牙。“牙校”虽然职位不高,但他是藩镇的亲信,实际地位很重要。他们往往参与军事机密,甚至直接统率军队;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建言,承担重要的外交事务。比如继迁亲信张浦,为继迁、德明出谋划策甚多,最初的职务便是“左都押衙”。上述刘仁勖出使辽宋,建言为继迁上尊号等,都是西夏历史上的大事,也是“牙校”这一职务最好的注脚。
自德明之后,仁助之名则再未见诸史传。元昊时他又干什么了?《褐铭》给我们提供了全新的资料,此时,他的地位更高,担任了“尚书右仆射(兼)中书侍郎平章事”。这是个什么职务?按宋制,此为正二品的副宰相,他与撰写《褐铭》的元昊重臣“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臣张涉”同级。这一不见史传的新资料,不仅给西夏历史增添了一位宰相级的人物,同时进一步证明,《竭铭》中“葬舍利”的“连云之塔”之塔,只能建于元昊时期,而绝非桓宗天庆时期。
如果没有《竭铭》新资料,我们只能称刘仁颤为两朝元老。新的资料告诉我们:元昊时期,仁助仍然健在,仍在为西夏尽力。元昊待之也不薄,而授之以副宰相职务。至此,我们可以称刘仁励为继迁、德明、元昊三朝元老矣!
注释:
①《竭铭》称:“是致东土名流、西天达士,进舍利一百五十篙,并中指骨一节,献佛手一枝及顶骨罄以银撑、金棺、铁匣、石匾,衣以宝物,口以毗沙。下通掘地之泉,上构连云之塔。香花金石周陈。”据此,“连云之塔”应实有其塔,可惜没有留下塔名及位置,明清志书也无一点信息可寻。
②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编:《二十五史》本第9册《辽史·圣宗纪》卷一五「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: 6806。圣宗是契丹最有作为的一位皇帝,他在亲政后,修订法律,释免奴隶,进行多方改革;在军事上,南败宋兵,逼宋订立“擅渊之盟”,西胜鞋靶,使甘州、西州回鹊来贡,从而使辽进人全盛时期。
③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,编.《二十五史》本第8册《宋史·夏国传》卷四八五「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: 6756a《西夏书事》、《西夏通史》等,多将此事系于大中祥符九年 (1016),笔者认为不当。《宋史·夏国传》中,德明上尊号事两出,一处在继迁卒“德明立”句后,一处在祥符九年和天禧元年之间夹叙五年德明追尊号事。韩荫晨先生考证,后一处“疑有并误”。但两出处皆言“五年”,故以大中祥符五年为宜。
④在唐宋官制中,往往有左右仆射、左右丞相等,一般以左为尊,左职崇于右职。又:“都”者,以示尊大,比不带“都”字者高一级。
参考文献:
[1]吴忠礼.宁夏志笺证[M].银川:宁夏人民出版社,1998.
[2]牛达生.《嘉靖宁夏新志》中的两篇西夏佚文[J].宁夏大学学报,1980 (4).
[3]天盛改旧新定律令.第十.司序行文门[M].史金波,聂鸿音,白滨,译注.北京:法律出版社,2000.
[4]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,编.二十五史(第8册)《宋史·夏国传》卷四八六「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.
[5] [明]胡汝砺撰,《嘉靖宁夏新志》卷二〔M].“凝真曰,考之……其葬舍利曰天庆三年,乃夏桓宗纯佑天庆三年,宋宁宗庆元二年丙辰也。”
[6]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,编.二十五史(第8册)《宋史·夏国传》卷四八五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.
[7]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,编.二十五史(第9册)《辽史·外记·西夏》卷一一五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.
[8]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书店,编.二十五史(第8册)《宋史·夏国传》卷四八五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.
[9]〔清〕吴广成,撰,龚世俊,等,校证.西夏书事校证(卷八)[M].兰州:甘肃文化出版社,1995.
[10]〔宋〕李涛.续资治通鉴长编(卷八八)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3.
本文出自《西夏研究》2010年02期,11—14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