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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丰:薩寶:一個唐朝唯一外來官職的再考察(上接前一次文)
发布时间:2016-12-15 09:27:00   来源: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  作者:羅丰   点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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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雖然討論問題的視野遼闊,薩寶一詞的內在含義卻有著相對集中的意見,大多數人主張其意爲商隊首領,後移植爲宗教領袖。勞費爾所認爲薩寶是由伊郎傳入掌管拜火教的神職官員,贊同者是少數,[136]但以爲薩寶一職傳入中國以後是職掌祆教官員的看法,卻有著極其廣泛的影響,並獲得大多數學者的首肯。[137]我們最後要討論的問題是薩寶是否爲專司祆教之官員。

  薩薄(寶)既是通過宗教傳入中亞地區並對中國産生影響,那麽我們首先應對傳播中亞的幾大宗教有一個簡單的回顧。貴霜帝國統治中亞時期,佛教得到迅速的傳播。人們對佛教傳播渠道的瞭解主要來所謂健陀羅風格的釋迦牟尼形象。雖然釋迦牟尼形象最早出現在該地區的具體時間暫時無法確定,公元57年的比瑪蘭金棺上就已有釋迦牟尼形象,二世紀中葉的伽膩色迦錢幣上釋迦牟尼的形象已經很普遍了。[138]中國早期佛教的流布,主要是一些中亞籍高僧來華,經典亦由胡語而來,梵文經典顯然經由中亞中轉,薩薄一詞或由此時傳入中亞。拜火教(祆教)在中亞地區的傳播可上溯至公元紀年以前的阿契美尼(Achaemenina)王朝時期,粟特民族在這時開始接受拜火教。[139]薩珊王朝時拜火教成爲國教,於中亞的影響更甚,大量的粟特人成爲拜火教徒,已知的粟特文的人名中包含了拜火教神名,Nanai-VanadK意爲“娜娜女神之仆”;Artixw-Vandak意爲Ašiš-Vaƞuhi之仆。[140]景教(聶斯脫利派Nestorian)是由波斯地區向中亞傳播,公元二世紀時,已經有敍利亞商人和基督教徒在活動。在一部早期的敍利亞教會記錄《東方宗教會議》(Synodicon Orientale) 披露了四世紀以降該地區的情況,有位元景教主教駐錫木鹿(Merv)城。[141]從公元二世紀開始木鹿城也成爲摩尼教一個重要的據點。阿莫(Ammo)大師率領一個龐大的教團抵達帕提亞(Parthia)地區,後來由於巴赫蘭姆一世(Vahram I)大量屠殺摩尼教徒,追使其大量東渡阿姆河(Balkh),奉摩尼教者日益增多,吐魯番發現大量摩尼教殘經,就是用粟特文書寫。[142]中亞地區宗教情況複雜,雖然拜火教占居主導地位,但象史尼、史波波尼在粟特地區爲薩保官職,恐怕不單單是一個祆教教職。薩薄(保)一詞借助佛教的傳播到達中亞地區,被許多中亞民族所借用,基本上都是商隊首領的意思。粟特地區移植薩薄後作爲某一首領的稱呼,那自是恰當不過。《隋書·西域傳》康國都城在薩寶水,其引申爲都城所在之地即薩寶水,似有以首領所在地命名之可能。做爲某一首領,其中或職掌宗教事務,但不獨以拜火教爲限。

  祆教傳入中國的時間甚早,多數人似向在北朝時期。[143]在四世紀初,中國也獲得了有關摩尼教的信息。[144]景教入華年代尚不清晰,不過摩尼教東漸過程中,常常尾隨在基督教之後,對於六世紀時景教傳入中國的可能性,不宜輕宜的否定。[145]無論如何,初唐時期祆教、摩尼教和景教已經在中國有相當大的影響,在華傳播均獲成功。三者消長不一而足,學者多引《唐文粹》卷六十五舒元輿《重岩寺碑序》中的一段話來說明這一問題。其曰:

  國朝沿近古而有加焉,亦容雜夷而來者,有摩尼焉、大秦焉、祆神焉;今天下三夷寺,不足當吾釋寺一小邑之教。

  西域三教寺廟很少,[146]主要在西域人聚集地區,信奉者多爲胡人,漢人則很少。[147]三者傳播各有千秋,摩尼教借助回鶻人勢力盛極一時;大秦景教則在傳入之初,便受到李唐王朝的庇護,中唐高宗曾大加扶植;祆教因爲傳教者行動詭異,有特異功能,十分引人注目,在文獻中留下記載也最多。對於三教在社會中的地位,陳垣說:

  元輿乙太和九年(853)被殺,重岩寺碑著于長慶間,其列舉三夷寺,以摩尼居首,此必當時社會之一種現成排次,如儒釋道,而元輿隨筆引用者也。[148]

  林悟殊稱其正確,摩尼教居首,大秦景教第二,[149]祆教居末。這種格局的形成無疑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,是各種宗教勢力相互較量,最後産生的結果。《通典》視流內薩寶府祆正條下注曰:

  祆者,西域國天神,佛經所謂摩醯首羅也。武德四年置祆詞及官,常有群胡奉事,取火咒詛。

  引者多據此說明薩寶爲祆教官員,其實以下還有很長的一段:

  貞觀二年置波斯寺。至天寶四年七月敕:“波期經教,出自大秦,傳習而來,久行中國。爰初建寺,因以爲名,將欲示人,必修其本。其兩京波斯寺宜改爲大秦寺。天下諸州郡有者,亦宜准此。”開元二十年七月敕:“末摩尼法,本是邪見,妄稱佛教,誑惑黎元,宜嚴加禁斷。以其西胡等既是鄉法,當身自行,不須料罪者。”[150]

  對於杜佑的這段注釋,陳垣非常不理解,稱:

  本敘薩寶府祆正, 而注並引貞觀十二年及天寶四年波斯寺大秦寺事,又引開元二十年摩尼教事。凡此皆以其爲外來之教, 連類志 之,以便觀覽。豈意後之人有因此而混爲一教者,始料所不及也。通鑑卷二四八胡三省注,亦用通典注之列,將大秦、摩尼、祆三教之事,連類而書。[151]惟必祆、大秦、摩尼三教,均原自波斯,學者每混而爲一。其間分辯明晰者,唐有韋述、舒元輿、李德裕等,宋有王溥(唐會要)、宋敏求、張邦基等;若唐之杜佑,則分析不見明。[152]

  榮新江逕指《通典》此條爲錯簡。[153]胡三省注當襲《通典》而來,但稱杜佑不察未能分辯三教之區別,將三教混爲一談,恐有草率之嫌。杜佑所在中唐之時,正是三教風行之世,薩寶府職責杜氏更是清楚,將三教連類而注於薩寶府條下,當有深刻用意。更何況他重視官制,[154]注中並無說、評、議等他本人的意見,[155]當迻錄官方文書,將三教事類統收薩寶府官下作注。可知薩寶並不是單純的拜火教首領,薩寶府除了管理祆教徒外,也管理大秦教與摩尼教。對大秦景教尤爲溫和,在全國範圍內爲景教正名,將原波期寺改名爲大秦寺。摩尼教在西域人中傳教,官府並不干涉,因爲那本是西胡“鄉法,當身自行,不須料罪者。”但如果“妄稱佛教,誑惑黎元,向民衆布教,那自應“嚴加禁斷。”顯然在當時西域三教事宜均由薩寶府統轄處理,另外,西域胡人信仰情況十分複雜,流寓中土的粟特人不獨奉信祆教。敦煌文書伯P.2695號《沙州都督府圖經》記載:“大周天授二年(691年)腊月得石城鎮將康拂耽延弟地舍拔狀”[156]云云,其中康國首領康拂耽延名爲粟特語Furs-todan譯音,即“知教義者”,羽田亨認爲這是一位摩尼教僧侶。[157]公元十世紀的《世界境域志》稱:

  KHAJU(瓜州),爲一大城,商人居停之地。其政府爲中國所派。其居民信摩尼教。

  SAJU(沙州),屬中國,位於山脈與沙漠間(的半路上)。是一個繁榮的地方,勝地很多,流水奔騰。(其居民)不作惡害人,信摩尼教。[158]

  河西地區粟特人聚落形成甚早,在晚至十一世紀的材料中仍有粟特人活動記錄。《世界境域志》中的摩尼教徒或爲粟特人。《隋翟突娑墓誌》“君諱突娑,字薄賀比多”,“突娑”即《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》中所稱的“清節達娑,未聞斯美”之達娑。[159]此詞在薩珊王朝時代波斯語tyssyt之音譯,原義“對神散虔者”,後概指基督教徒。其父翟娑則爲摩訶大薩寶,亦表明薩寶並非一定需要祆教徒出任。《惠鬱造像碑》中“薩甫下司錄商人何永康”,“同贖得七帝寺”一事,也說明薩甫(寶)府屬吏在信仰方面是自由的。《岐法起造像碑》中的佛弟子岐薩保斷難以祆教首領爲名。宇文護小名薩保,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來證明他的宗教信仰,他被推測與佛教有關,[160]他一位哥哥宇文導字“菩薩”,[161]另一位堂弟叫“菩提”,[162]另一位堂弟尉遲綱字名“婆羅”,[163]這都從側面證明了宇文護與佛教的聯繫,但除去陳寅恪所言而外沒有史料能證其與祆教的關係。

  認真地回顧起薩寶一職的研究過程,多數人並未真正主張薩寶是拜火教首領,只是隨著時間推移,其他說法未引起人們過多的注意。近來,龔方震說:“薩寶是總管一切胡教,不限於祆教。[164]姜伯勤亦稱:薩寶“既是商胡聚落的‘商主’或僑領,又是來華後受政府任命關享有職權的管理胡戶的職官”。“兼理民事與宗教的胡戶聚居區的‘大首領’”[165]。這表明隨著問題的深入研究,情況已大爲改觀。薩寶府既是一個政教合一的胡戶管理機構,那麽我們討論其性質時又何必拘泥於祆教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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